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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逐一班形而上的列车:《重庆森林》式写作


“我拍电影就是想把我做孩子时的喜悦、伤心、失落带给观众”——王家卫

晃动的手摇停格加印蒙太奇镜头跟随着一个女人,是金发、墨镜、香烟为标志形象的林青霞在嘈杂且纷乱的重庆大厦楼层间穿梭。《重庆森林》的片首极富有象征性美感,弥漫着一种后都市的视觉刺激,但此时的女人根本想不到在几十个小时后的相同地点,在印籍暴徒们的追赶中,她会去追逐一班形而上的列车,可这班列车却开往又一个未知的都市森林。

(一) 存在主义的荒诞化电影写作

角色人格的异质化——弗洛伊德式的本我抑制至超我解脱的动态过程

影片仅仅两个故事,每个故事都是一段特殊的男女情感纠葛。前半部分是警号223的警察(何志武饰)与全片不见其人的女友阿May 及贩毒金发女郎(林青霞饰) 的异化情感;后半部分是警号663的警察(梁朝伟饰)与空姐女友(周嘉玲饰) 及快餐店服务员(王菲饰)的纷繁情感。

而就典型符号化的人物——雨衣、墨镜与香烟,保守形象却反差以金发、口红与手枪的“女杀手”,成为《重庆森林》的电影符号而被昆汀认可的中国版葛丽泰·嘉宝,此种致敬客观上带给一般观众的是一种异域文化的好奇心。而“拒绝与接纳”的情感主题在人物本身镜头的集中展现意旨正是荒诞化其形象与行为,使之外部形象失真的同时又符合人性的隐晦选择。

但所有人物之间情感关系不同于《堕落天使》中的男杀手同女搭档的情感泥沼般是过分黏质的,两者都是私语化的刻写,这是由于王家卫用残酷的性格刀刃斩断男女直接沟通的桥梁,使得人物内心独白成为男女人物身份自我剥落的心证,因而不同于其他都市作品《旺角卡门》刘德华式的漫长湿吻或《甜蜜蜜》黎明式的纯情索吻,《重庆森林》中的情爱冲动极度隐晦在寥寥的动作和独白之中。
 
而片中每个人物的漂泊丧感与丰富的黑色幽默穿插,恰如《阿飞正传》的“无脚鸟”所追求的终极——命题为死亡的必然性也是某种身份认同上归化与异化的反复,这造成一种“局外人”的荒谬感悲剧,亦是自我情感认知的追问与无解。

特立独行的语言创造——王家卫式的隐喻与独白

如同现如今流行文化中形如JOJO的奇妙比喻般的幽默,王家卫将电影置入种种个性的譬喻之中,所展现的内容无非是感性的爱情话题,同时也为因情感而暂时外部“失语”的男女主人公提供了一种替代的封闭式表达途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什么东西上都有个日期,秋刀鱼会过期,肉罐头会过期,连保鲜纸都会过期,我开始怀疑,还有什么东西是不会过期的。”何志武饰的警察以五月一日生日作为保质期所寻觅的凤梨罐头,最终以过期终了作为悲剧性的感情结局被自己深夜扫荡一空。

而利用都市消费主义来解构所谓的“液态”爱情,以文学式的言语隐喻来生动化与具象化抽象情感也是个性的。比如,“厨师沙拉”到“炸鱼薯条”“披萨”中对城市青年“快餐爱情”不定选择性的反讽;“爱情飞机论”与“登机票”的梁朝伟比喻则是表达压抑的男女之间的距离感与不安感;“我突然觉得,我像一家店,而她就是我,在不知不觉之间,我让他跑了进来。我不知道她会留多久,当然愈久愈好。”则是一种都市式的浪子青年的爱情盼求,渴望稳定与长久的慰藉。

“我们最接近的时候,我跟她的距离只有0.01公分,57个小时之后,我爱上了这个女人。”;“我跟她最近的时候,我们之间的距离只有0.01公分,我对她一无所知,六个钟头后,她喜欢了另外一个男人。”形如意识流小说的,强迫画面定格所引起的镜头强制视角与心理延展所形成的封闭式自白为其主要叙述“语言”,简短两句成为了人物间擦肩而过的契机“火花”,这种关系的臆想和回溯形式的独白意味深长,甚至带有宿命论的韵味。

自由视角与破碎镜头——反逻辑式的蒙太奇时空

同其续作《堕落天使》一致的形式主义风格,震荡与断裂的叙事镜头,以及拼接,解体与隐喻是其主要蒙太奇技巧。影片的剪辑如同碎纸机,切割故事的因果链,碎片化情节然后重新人为拼接,是一种典型的反传统非线性叙事,而破坏情节完整性的目的就是为了叙事开放与突出情与景的有机互动。 

而正因其叙事动机是不定的,影片画面的前后巨大反差形成了叙事的断层,完全地破坏了前后故事的连续性与流畅性。如同蚂蚁的触角交换信息般的信息重叠以及过路一面之缘的同屏画面,成为碎片画面间的隐形钉般的衔接,而即时感与连带感极其强烈的场面调度是极富个性与美感的拍摄效果。

而利用广角镜来扭曲人物的容貌与身体,达到某种视觉冲击感的同时,延迟了观众的审美快感;长镜,摇镜与MTV式的剪接使得王家卫电影的表现主义造就了某种时空差错感和镜头动感,往往正是此类技巧的反复,形成了王家卫反逻辑式的蒙太奇时空。

(二)音乐即颜色

冷蓝色的画面基调,与之相对应的金黄色发色与招牌,形成的画面极富色彩冲击力,而晃动的运动镜头与停格加印形成的色块流动共同营造了一种悲观主义的环境氛围,使王家卫后都市环境中的霓虹色彩渲染更具有朦胧感。譬如开场的定格效果所凝固的色彩画面速度感以及流动感给人的视觉刻画了一种另类的美学的动态追逐,而在音乐节奏的颠簸中的协调,二者共同带动了一种作品人物与观众的共鸣的心理紧张感。

《California Dreaming》作为一个反复出现的,在扭动的年轻女人的身体与欢快的节奏相互映衬而被深深烙印在观众视听记忆中的代表性插曲,而正是此种具有画面感的“影像音乐”,实际上却可以达到一种滤镜色彩的效果;而反观之,流动的色彩亦或冲击的色彩又像是形成了一种流淌或激荡的音符,可以与配乐相得益彰完成画面的完整建构,此种声色互动在王家卫电影中是极为常见的。

“剧情世界的声音与非剧情世界声音的交错把玩”则是王家卫影片的另一种画面交错,在此时剧情外声音又作为一种可信任的语言完成了特定闹市与地铁场景的布设,更准确的说是一种拍摄节奏的跟进,使场景代入感得以进一步提升的手段。

(三)香港都市森林的时空性与不确定性——鉴于文学性的意旨外延解读

借文学视角来看,现有的多元化文化语境使得斑驳杂乱的镜头画面得以作者(导演)-作品-读者(观众)进行二元互动式的外延解读,而这正与罗兰·巴特的文本阅读的读者反应理论不谋而合,由此而言王家卫的作品需要通过观影者的二次延展性想象与解读,并进行感官接受后的再创作才能真正完整地完成一次美学传递活动,否则其只能沦为一种色彩斑澜的儿童趣味录像被搁置或者传递中止。

时空间距与情感变化上的剧烈反差,营造的一种失落与遗忘氛围,以及反复铺陈的一种短暂性获得与永恒性失去的矛盾,由此构成的却是一种“反英雄主义”的主流价值解构与重绘。而正是这种相似于戈达尔的破坏美学风格和精英主义意旨,使王家卫电影中后殖民主义以及后工业主义的残影使彼时代香港社会成为富有没落与颓废艺术的象征。至于电影中的空间视角取景来自于尖沙咀的重庆大厦与中环兰桂坊的一间快餐店Midnight Express的拼凑,而两个现实空间上的基础则是整部影片时空性把握的保障,两者反差剪辑为香港都市森林的生态营造了特有的时空感。

此外,采用后现代主义方法进行游离视点和多重叙事方式的电影写作,营造一种耐人寻味的“不确定性”,无意识的视角跳跃转换在某种意义上,无关理性反而是一种直观的感性经验与回溯,凭借夹杂着女性主义因素的男性主导视角,最终不仅达到了某种陌生化效果,更是完成了相当暧昧的文本开放效果。

最后,王家卫《重庆森林》中最成功的代入点恐怕是,让自童年起便对都市与未来怀有未知恐惧感的我们,在裹挟之中,落逃之后,去追逐一班形而上的单向列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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